第三十二章 最上等的客人
不论出于经历还是性别，昭言都显然是最标准的闲散王爷——想挂职做点什么都没人愿意的那种。
因此虽然觉得比较烦，但时日久了，她也习惯了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看看书习习武，权当是修身养性。
只不过今日，在齐嬷嬷过来说了府里的银子状况后，她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特别的军旅生涯和对百姓疾苦的了解，让她不是喜好享受奢华的人，倘若缺了银子，生活上缩减缩减也无妨，可当齐嬷嬷来细说一番，让她知晓府里咬咬牙最多只能拿出五百两给明哲，最好只拿二百两时……
她想着自己当初轻巧的许诺，难得脸红了一下，并知道了明哲为何不让她说月钱的事。
齐嬷嬷走后，昭言便一直眉头微蹙，再无平日那般波澜不惊。
直到日头接近晌午，她看着依然安静的院子，问道：“红药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在屋里做着刺绣的绿萝回话道：“可能还跟明公子在地窖里捣鼓什么吧，之前还拉了几个侍卫去帮忙，虽然有红药安排着，府里防卫不至于出漏洞，但也有些乱来了。”
停下手里的针线，绿萝抬头道：“殿下要不去看看？”
正说着，红药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殿下！”
绿萝咂咂嘴，摇了摇头。
红药掀开帘子进了里间，激动的抬着手里的盆子说道：“殿下！明公子把冰制出来了！”
昭言稍稍歪了下头，看着那和盆子完全契合的一整个冰块：“制出来？”
“对！”红药放下冰盆，一脸喜色的比划着说道，“就是在地窖里，用一个大水盆装上水，里面放一个小些的脸盆，再往大盆子里加硝石，小盆子里的水就结冰了！”
昭言若有所思的皱了下眉头：“倒是听说过硝石碰了水会变凉，不过也最多出点冰碴，地窖，大盆小盆……”
没等昭言想清楚什么，红药继续道：“明公子还说，那大盆里硝石化完了之后，可以搬到院子里晒着，再把硝石晒出来，拿回来接着用，只要东西都备齐了，剩下的便是来回干干活便好了！”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了明哲的声音：“殿下在不在？”
昭言随口回了一声：“进。”
这貌似普通的一个字，让红药和绿萝都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情，对视一眼，又什么都没吭声。
而同样在回话后，昭言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眨了两下眼睛。
明哲转进里间的速度也有点慢，因为听着那声“进”，看着里屋的帘子，他突然迟疑了一下。
毕竟外间和里间不是一个概念，外间还有待客之用，但里间已经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女子闺房，哪怕是明哲所生的现代，女孩子的房间都不该随便进，这个时代当然更为看重。
当初那小院不分里外也就算了，但从住在知府府上后，明哲便没过什么往里去的打算，现在更没。
但既然昭言说了能进，明哲也不是那么守礼的人，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仔细想想，这似乎是迄今为止不算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同龄女性房间。
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明哲进屋后没有随便打量，只是闻着淡淡的熏香……和某些对男性而言有些特别感触的香气，对桌前的昭言问道：“和齐嬷嬷谈好了么？”
昭言的反应似乎有点慢，就这么看了明哲几秒，才移开视线，并把桌上的三张地契推了过去：“自己选一个，那个制冰，便是你要做的生意？”
明哲拿起地契打量着，同时说道：“是，毕竟夏天了，凉快是最重要的。”
昭言半低着头，视线从桌上移到了脚边：“当初轻率了，没考虑到府里的情况。”
明哲知道她在说什么，不在意的回道：“银子方面无所谓，硝石和盆子都很便宜，水也用不着什么钱，最主要是反倒是人工费，哦，就是雇人的月钱，两百两已经绰绰有余了。”
昭言出神般的安静了一下，慢慢拿出了两百两的银票，给了明哲，又往茶桌那边示意道：“坐。”
一听这个，原本坐在茶桌旁刺绣的绿萝赶紧把地方让了出来，红药则忙活着倒了两杯新泡的茶。
看昭言明显是有话要说，明哲收好银票，便坐在了茶桌旁的椅子上。
这样的茶桌不是面对面，而是两个同面向的椅子中间放一个方桌，这样的布置，会造成一种亲近与平齐感，是哪怕面对面坐着都带不来的。
在昭言同样坐下后，明哲便感受到了这种东西。
虽说明哲从不觉得自己是下人，但昭言的身份是客观上实打实的高，于是这种感觉，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奇妙。
“关于铺子，有些事得提前告诉你。”
坐下之后，昭言少见的长长呼了口气，说道：“一直以来，府里的几个铺子生意都不好，这不是负责打理的齐嬷嬷的缘故，而是有人刻意放出消息，说那几间铺子是我的，并说其中一间酒楼做的东西里，有人肉。”
明哲眉头动了一下。
放在现代，这种话大家肯定一笑置之，连最喜欢玩造谣传谣的那些都不带看的，可在这么个相对落后愚昧很多的时代，这样的说辞，加上昭言血腥残暴的名声，无疑会产生极为实际的影响。
哪怕是现代，都有不少人对些玄幻的东西，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于是此言一出，只要是知道的，哪怕不信也八成不会去了。
昭言继续道：“因为几间铺子是一起说的，所以传出去后，酒楼里便没了多少人，其他铺子的生意也受了不小影响，齐嬷嬷敞开了酒楼后厨任人看，也没什么用，只得将那酒楼给关了。”
明哲突然冷笑了一声：“敞不敞后厨的没用，有人说你吃了两碗粉，你还能刨开肚子给他看不成。”
昭言闭了下眼睛，摇摇头继续道：“那酒楼的布局也不好做别的，便隔了半年再开，还是敞着后厨，如此好了些，但也不温不火的，且经过那番闹腾，很多百姓都知道那几间是本王的铺子了，又听闻在里面闹事会被杀头，从此便不太敢来了。”
即便根本不想闹什么事的，也不会愿意进一个可能会被杀的地方。
明哲看着手中的三张地契，表情奇怪的笑了笑。
昭言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我知道这情况，原本答应的时候，是打算多给你些银子，让你再盘一间铺子，现在银子拿不出来，所以这三间，你便拿一间卖了去，价格会低一点，再盘来的铺子会小，但干净。”“干净……”
念着这俩字，明哲笑意愈发奇怪的道：“怎么着，你都觉得这些铺子让你的名声弄污了？”
昭言端起茶杯，垂着眼眸道：“这是事实。”
“行吧，是事实。”明哲轻巧的将三张地契在手里拍了拍，“但问题不大，只要用绝对的好变成卖方市场，让他们来求着买就是了。”
将三张地契在桌上铺开，明哲说道：“京城地儿我不熟，哪个是酒楼？”
绿萝过来，点了点其中一张。
明哲将那一张推回昭言面前，说道：“府里的厨娘都可信么？”
昭言没问明哲意思，只是回道：“府里的人是先查清楚的，也有人看着，都算可信。”
明哲点头道：“那我等会教她们做我用的调料，做出来了拿去酒楼用，再出几个菜谱，挣的银子我拿三分，做不做？”
昭言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
明哲很是意外：“你那酒楼不是不挣钱吗，变成……”
昭言抬了下手，止住明哲的话语，说道：“本就是不挣银子的酒楼，所以五五吧。”
……哦，原来是嫌分多了。
算上当初谈月钱，这是她第二次给对方加价，就她这样的，出去做生意肯定得赔死。
明哲耸耸肩，不跟她客气，毕竟饮食革新，之后必然还要开连锁，现在的每一分利，到时候都不知会变成多少。
“然后说回我要开的铺子。”明哲扒拉着剩下俩地契，问道，“这俩都开的啥。”
绿萝显然对此熟悉，出面解释道：“这张是个胭脂铺子，小一些，这张是个布庄，大一些，后面还带个院。”
听到这个院，明哲猛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酒楼带院吗？”
绿萝愣了愣，道：“自然是带的。”
……当初不是说没有带院的吗？
明哲的目光慢慢转向了红药。
红药死死低着头，小声嘀咕般的说道：“当时奴婢说好像，好像……奴婢没碰过铺子的事，也记不太清……”
哦，且当她是记不清。
虽然这个记不清的结果，是明哲放弃了直接住在自家铺子后院的打算，转而被昭言招进府里当厨子。
还是那种付不起工钱的。
明哲耸耸肩，将那不带院且小一些的胭脂铺子地契拿了起来，晃了晃说道：“这个我要了。”
昭言皱了下眉：“拿那个。”
“那个浪费。”明哲摇摇头道，“我之前问院子，主要是为了保密，想在自己店里的后院制冰，结果现在我已住在府里，又知道了些情况，便用不着什么大铺子了，只需要一个接待的门店，让人要冰的话来下单订货。”
昭言有所意会的道：“冰从府里送出？”
“是啊。”
“我名声不好，很影响生意，从府里出更影响。”
“啊不，在这么件事情上，可能反而让生意更好。”
明哲两指夹着地契晃着，笑着道：“朝廷不让民间私自采冰，夏天的冰就是个没价的奢侈品，会用这玩意享受的只有权贵富商，自然都知道那是你的铺子，又很容易打探到是从你府里运出的冰，那么他们会觉得这冰哪来的？”
昭言眨了下眼：“王府冰窖。”
“为什么卖？”
“府上缺银子。”
“他们自己存的冰够不够使？”
“天热，不会够使，只有省着使。”
明哲端起茶杯，吹着热气抿了一口，感受着红药抱来的冰盆中渐渐散发的凉意，惬意的叹了口气。
“只要我们卖的不算贵，那些跟你不对付的，会不会一边笑话你穷到贱卖过夏用的冰，一边趁着便宜买回去自用，想着给你买完喽，再找机会问问你夏天热不热？”
无须质疑对昭言怀有恶意，想以各种方式污名和看昭言笑话的人有多少，根据明哲跟红药闲聊时的打探，昭言当年南下虽然没有打土豪，分田地，但确实是砍了地主分了粮，并压住了官府的地价。
对于权贵而言，这种人是什么？
那可不只是阶级敌人了，还是阶级里的叛徒，仇恨简直满到破表。
所以那些享受着金钱权柄还掌握着话语权的权贵们，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对待她的，哪怕只是恶心她。
这些人，可都是最最上等的好客人。
不就是对着恶心嘛，一边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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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自己当初轻巧的许诺，难得脸红了一下，并知道了明哲为何不让她说月钱的事。
齐嬷嬷走后，昭言便一直眉头微蹙，再无平日那般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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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萝咂咂嘴，摇了摇头。
红药掀开帘子进了里间，激动的抬着手里的盆子说道：“殿下！明公子把冰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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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红药放下冰盆，一脸喜色的比划着说道，“就是在地窖里，用一个大水盆装上水，里面放一个小些的脸盆，再往大盆子里加硝石，小盆子里的水就结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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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外面又传来了明哲的声音：“殿下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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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既然昭言说了能进，明哲也不是那么守礼的人，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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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个，原本坐在茶桌旁刺绣的绿萝赶紧把地方让了出来，红药则忙活着倒了两杯新泡的茶。
看昭言明显是有话要说，明哲收好银票，便坐在了茶桌旁的椅子上。
这样的茶桌不是面对面，而是两个同面向的椅子中间放一个方桌，这样的布置，会造成一种亲近与平齐感，是哪怕面对面坐着都带不来的。
在昭言同样坐下后，明哲便感受到了这种东西。
虽说明哲从不觉得自己是下人，但昭言的身份是客观上实打实的高，于是这种感觉，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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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现代，这种话大家肯定一笑置之，连最喜欢玩造谣传谣的那些都不带看的，可在这么个相对落后愚昧很多的时代，这样的说辞，加上昭言血腥残暴的名声，无疑会产生极为实际的影响。
哪怕是现代，都有不少人对些玄幻的东西，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于是此言一出，只要是知道的，哪怕不信也八成不会去了。
昭言继续道：“因为几间铺子是一起说的，所以传出去后，酒楼里便没了多少人，其他铺子的生意也受了不小影响，齐嬷嬷敞开了酒楼后厨任人看，也没什么用，只得将那酒楼给关了。”
明哲突然冷笑了一声：“敞不敞后厨的没用，有人说你吃了两碗粉，你还能刨开肚子给他看不成。”
昭言闭了下眼睛，摇摇头继续道：“那酒楼的布局也不好做别的，便隔了半年再开，还是敞着后厨，如此好了些，但也不温不火的，且经过那番闹腾，很多百姓都知道那几间是本王的铺子了，又听闻在里面闹事会被杀头，从此便不太敢来了。”
即便根本不想闹什么事的，也不会愿意进一个可能会被杀的地方。
明哲看着手中的三张地契，表情奇怪的笑了笑。
昭言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我知道这情况，原本答应的时候，是打算多给你些银子，让你再盘一间铺子，现在银子拿不出来，所以这三间，你便拿一间卖了去，价格会低一点，再盘来的铺子会小，但干净。”“干净……”
念着这俩字，明哲笑意愈发奇怪的道：“怎么着，你都觉得这些铺子让你的名声弄污了？”
昭言端起茶杯，垂着眼眸道：“这是事实。”
“行吧，是事实。”明哲轻巧的将三张地契在手里拍了拍，“但问题不大，只要用绝对的好变成卖方市场，让他们来求着买就是了。”
将三张地契在桌上铺开，明哲说道：“京城地儿我不熟，哪个是酒楼？”
绿萝过来，点了点其中一张。
明哲将那一张推回昭言面前，说道：“府里的厨娘都可信么？”
昭言没问明哲意思，只是回道：“府里的人是先查清楚的，也有人看着，都算可信。”
明哲点头道：“那我等会教她们做我用的调料，做出来了拿去酒楼用，再出几个菜谱，挣的银子我拿三分，做不做？”
昭言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
明哲很是意外：“你那酒楼不是不挣钱吗，变成……”
昭言抬了下手，止住明哲的话语，说道：“本就是不挣银子的酒楼，所以五五吧。”
……哦，原来是嫌分多了。
算上当初谈月钱，这是她第二次给对方加价，就她这样的，出去做生意肯定得赔死。
明哲耸耸肩，不跟她客气，毕竟饮食革新，之后必然还要开连锁，现在的每一分利，到时候都不知会变成多少。
“然后说回我要开的铺子。”明哲扒拉着剩下俩地契，问道，“这俩都开的啥。”
绿萝显然对此熟悉，出面解释道：“这张是个胭脂铺子，小一些，这张是个布庄，大一些，后面还带个院。”
听到这个院，明哲猛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酒楼带院吗？”
绿萝愣了愣，道：“自然是带的。”
……当初不是说没有带院的吗？
明哲的目光慢慢转向了红药。
红药死死低着头，小声嘀咕般的说道：“当时奴婢说好像，好像……奴婢没碰过铺子的事，也记不太清……”
哦，且当她是记不清。
虽然这个记不清的结果，是明哲放弃了直接住在自家铺子后院的打算，转而被昭言招进府里当厨子。
还是那种付不起工钱的。
明哲耸耸肩，将那不带院且小一些的胭脂铺子地契拿了起来，晃了晃说道：“这个我要了。”
昭言皱了下眉：“拿那个。”
“那个浪费。”明哲摇摇头道，“我之前问院子，主要是为了保密，想在自己店里的后院制冰，结果现在我已住在府里，又知道了些情况，便用不着什么大铺子了，只需要一个接待的门店，让人要冰的话来下单订货。”
昭言有所意会的道：“冰从府里送出？”
“是啊。”
“我名声不好，很影响生意，从府里出更影响。”
“啊不，在这么件事情上，可能反而让生意更好。”
明哲两指夹着地契晃着，笑着道：“朝廷不让民间私自采冰，夏天的冰就是个没价的奢侈品，会用这玩意享受的只有权贵富商，自然都知道那是你的铺子，又很容易打探到是从你府里运出的冰，那么他们会觉得这冰哪来的？”
昭言眨了下眼：“王府冰窖。”
“为什么卖？”
“府上缺银子。”
“他们自己存的冰够不够使？”
“天热，不会够使，只有省着使。”
明哲端起茶杯，吹着热气抿了一口，感受着红药抱来的冰盆中渐渐散发的凉意，惬意的叹了口气。
“只要我们卖的不算贵，那些跟你不对付的，会不会一边笑话你穷到贱卖过夏用的冰，一边趁着便宜买回去自用，想着给你买完喽，再找机会问问你夏天热不热？”
无须质疑对昭言怀有恶意，想以各种方式污名和看昭言笑话的人有多少，根据明哲跟红药闲聊时的打探，昭言当年南下虽然没有打土豪，分田地，但确实是砍了地主分了粮，并压住了官府的地价。
对于权贵而言，这种人是什么？
那可不只是阶级敌人了，还是阶级里的叛徒，仇恨简直满到破表。
所以那些享受着金钱权柄还掌握着话语权的权贵们，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对待她的，哪怕只是恶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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