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_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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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唐景崧心头一震。

  “何以一十六年,竟不遣使入贡”,“何以未经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签署壬戌和约”,这两个问题,绝不是轻描淡写的“问一问”,而是居高临下的“责问”、“质问”,甚至是“问罪”。

  他先重重的应了声“是”,然后认认真真的想了一想,方才说道:“我想,这第一个问题,是点醒越南,要谨守藩属的本分这第二个问题,明面儿上,问的是越南,其实,是说给法国人听的。”

  关卓凡双掌轻轻一拍,赞道:“好,维卿,全中!”

  顿了一顿,“咱们先来说第一个问题越南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藩属的本分,他们未必不明白,可是谨守二字,是无论如何谈不上的。点醒,不错,是要点醒,不过,也得看看,该怎么个点法?”

  “以前,越南人跟咱们装糊涂,说到底,不过两句话,一,天高皇帝远二,鞭长莫及!现在,要叫他们看一看,咱们的使者,咱们的兵,说进他的京城,就进他的京城!他那儿的天,没那么高,距离天朝的京城,其实也没那么远!”

  说到这儿,微微冷笑,“要叫他瞅一瞅,咱们的鞭子,到底够不够的着他?”

  “总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得叫那个嗣德王明白:越南,在王土之中他这个国王,是天朝的王臣!”

  唐景崧意气风发,大声应道:“是!”

  “有一个加强团跟在身边,”关卓凡说道,“你这个越南观风使,说话的分量,大大不同!如果斥责几句,越南君臣就被点醒了,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他们还是装糊涂”

  顿了一顿,缓缓说道,“我许你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唐景崧飞速的转着念头,怎么个“便宜行事”法?

  “请王爷明示!”

  “譬如说,有那不开眼的宗室、大臣,可以拿下一个、两个,以收敲山震虎之效。”

  啊

  “是,卑职明白了!”

  “实在不行,”关卓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若犹如无的狞笑,“可行废立之事。”

  唐景崧大吃一惊,张了张嘴,没有说出那个“是”字来。

  “废立是最后的、万不得已的一步棋,”关卓凡说道,“仔细评估眼下的局面,走这一步棋的必要性,并不算太大,那个嗣德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开眼的人。再者说了,废了他,立谁,也煞费思量他那个养子,似乎颇为亲法?”

  “还有,越南目下的局势,错综复杂,此时遽行废立,会不会搞乱了局面,分散了咱们的精力,影响到对法的战事?这些,都要细细考量。”

  唐景崧终于说了出来,“是!”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最后的选项,你心里,要有个谱儿。”

  “是!”

  顿了一顿,微微透了口气,唐景崧说道:“我方才是一下子回不过神儿来,愣住了,其实,仔细想想,在越南行废立之事,未必就不可行!”

  “阮朝这六、七十年来,各种各样的叛乱,夹着统嗣之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阮福洪保那一次,不就是法国人想在越南行废立之事?只不过法国人自个儿无法出面,只能在暗地里资助阮福洪保,阮福洪保一方,终究不敌朝廷势大,这才事败的。”

  “咱们不同!咱们是天朝上国,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头!越南的国王,本来就是中国封的,中国能封的他的国王,自然也就能撤他的国王!只要新国王还是姓阮福,宗室、朝臣,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自从输给了法国人,签了壬戌和约,越南人的心气儿,就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南圻的东三省,打了四年,才终于丢掉南圻的西三省,一枪未放,就丢给了法国人了!”

  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咱们有一支船坚炮利的越南分舰队,搁在他的家门口,有一个兵甲犀利的加强团,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真的遽行废立,就算有人不服气,也未必敢吭声。”

  “所以”唐景崧佩服的看着关卓凡,“还是王爷高瞻远瞩!”

  关卓凡一笑,摆了摆手,随即隐去笑容,正色说道:“我之所以动了废立的念头,是因为越南有亲法派,却没有亲中派。”

  亲法派?亲中派?

  “越南一切文明制度,尽皆取之于中华,”关卓凡说道,“中国于越南,是天朝,是宗主,可是,除了天朝、宗主的名义,咱们在越南,却没有什么实在的势力,越南的华人倒是不少,可是,不比人家的天主教徒,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这嘿嘿,可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也不奇怪,人家法国人,可是从百多禄开始,就和嘉隆王一块儿出生入死,不晓得填了多少条性命进去,又历经几代的经营,才换来了一拨亲法派,咱们呢,在越南填的性命也不少,可惜,都是和越南人打冤家打掉的,唉!”

  “咱们也得在越南培养咱们的亲中派!只是,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才会想到废立如果越南的国王,是咱们亲手扶上去的,那么,这个亲中派,就算一步到位了!”

  这一番道理说了出来,在座之人,个个服气,轩亲王果然“高瞻远瞩”啊!

  “王爷睿见!”

  “王爷睿见!”

  马屁拍过了,许庚身有些好奇的说道,“我打个小岔维卿,你方才说阮福,越南的国姓,到底是阮呢?还是阮福呢?”

  “目下的国姓,”唐景崧说道,“应该是阮福。阮主最早是姓阮的,可是,阮是越南第一大姓,越南姓阮的实在太多了,没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阮主以为阮姓泯然小民,颇为不妥,因此,第三代阮主,就在阮字后头,加了一个福,变成复姓阮福了。”

  原来如此。

  “好吧,咱们再来说说第二个问题”关卓凡说道,“何以未经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签署壬戌和约?”

  顿了顿,“维卿说的不错,这个问题,确实是说给法国人听的,不过,越南如果真当自己是中国的藩属,签这个条约,就不会不向天朝报备哪怕只是走个形式呢?所以,真的是要点醒越南才行!”

  “不说越南了,说回法国维卿,以你之见,咱们问越南的这个话,如果传了出去,法国人会作何反应?”

  “这大约会跳了起来。”

  “你估计会怎么个跳法呢?”

  唐景崧沉吟片刻,说道:“回王爷,这个我很难准确揣测,不过”

  顿了顿,“占了南圻六省之后,法国人视越南已如无物东三省还好,毕竟打了几年的仗进占西三省,却是不繁一枪一弹之费,也实在没有法子叫法国人看得起越南人!唉,潘清简全然不做军事上的布置,固然是自知不敌,想着纵然抵抗,亦于大局无补,又何必糜烂地方?可是这是非功过,真是难说的很了!”

  略略出了片刻的神儿,继续说道:“法国人其实已目越南全境为自己的禁脔,没有立即北上,原因不过有二:一,南圻需要花时间消化二,愈往北,愈接近中国,咱们的反应,他们不能不有所顾忌。”

  “不过,这只是比较持重的人的看法,法国在越南的官员,尤其是中下级的武官,尽有目空一切的既看不起越南人,也没有把咱们放在眼里。”

  “法属印度支那的军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只要一个连队,就可以攻占河内了!”

  “若有人问:中国干涉怎么办?这班人会说,中国没有深入越南境内作战的力量,所以,中国的反应,不必予以考虑。”

  “最嚣张的,甚至会说:中国进来了,又怎么样?更好加多两个连队,攻取河内之后,顺便把整个北圻占了!”

  文祥“哼”了一声,说道:“还真是狂妄啊。”

  曹毓瑛说道:“我看很好!法国人愈是狂妄自大,对咱们愈是有利骄兵必败!”

  文祥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现在,”唐景崧说道,“咱们不但进来了,还进到了越南的京城,如果再叫法国人晓得,咱们问了越南国王何以未经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签署壬戌和约,嘿,他们不跳了起来,几希矣!”

  顿了顿,“我想,法国人倒不至于马上就向咱们开衅,但是很可能真的把进攻河内、占领北圻的计划,付诸实施,以此向咱们示威。”

  “嗯,”关卓凡说道,“越过中圻,直接由海路进攻北圻?”

  “是,中圻毕竟是越南京城顺化所在地,一定要放在最后的。”

  “你有几成把握,法国人会做如是反应?”

  唐景崧犹豫了一下,说道:“五、六成吧。”

  “五、六成的把握?嘿嘿,未免太低了!”关卓凡微微的摇了摇头,“维卿,我替你把另外四、五成加上”

  说到这儿,看向钱鼎铭,微微一笑,“到时候,外务部会向法国发出正式的照会,阐明以下事项”

  微微一顿,“越南为中国藩属,签署壬戌和约之前,越南未寻求中国的批准,因此,对于西贡条约,即壬戌和约之一切条款,中国概不予以承认。中国政府郑重指出,越南南圻六省为法国非法占领,法国政府接到本照会三个月内,应将所有军事力量撤出南圻,并取消在南圻设置的一切行政机关。”

  唐景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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