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的一天_范蠡:治国良臣,商人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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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家的一天

  周宝宏

  凌晨4点30分西边的天空挂着零碎的星星,东边的云朵却有些泛白,后院圈里的鸡鸣正呼唤黎明。光和鸡有着同样的脾气,一个劲儿地从云层往外挤,把黑夜挤得无处落脚,顺便把我也挤出了被窝。探亲休假在家这几天,总觉得与床难舍难分。我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蹬开了那条被施了魔法似的紧紧裹在身上的毛毯,迅速穿上了大裤衩和迷彩短袖。

  从新房子到老房子差不多两公里的距离,为了不落后于其他的养殖户,我一路小跑,总算赶在了4点50分前,把控制投料机的电闸给上了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庫区养殖一般以“四大家鱼”为主,我家养殖的是草鱼。常听年长的养殖户说,养鱼就和经管孩子一样得按时按点,定人定位。否则它就不长个,在收成上给你找齐。

  从老房子到河岸存料的大铁船上,还有一公里的距离,又是一阵小跑,5点整我上了大铁船。头上的汗就像下雨浇过一样顺着头发直往脖子里流,我用背心胡乱在额头上蹭了几下。没一会儿的工夫,汗滴又像小喷泉一样“噗咚噗咚”的往外涌。要不是还没到三十岁,我会怀疑自己的肾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大铁船头料垛上的10吨料在昨晚已经见了底,幸好船舱里还有些备料,正好应了那句俗语“晴天得预备阴天的事”。

  我打开两个船舱,取了三袋号的小料,七袋号的大料,分类放到手划船上。

  一次搬运了一千斤的鱼饲料,累得我气喘如牛。歇息片刻后走过去盖船舱盖,船舱是用铁儴木做的,有七八十斤的重量,抬的时候,起初我还小心翼翼,由于我的力气和耐力不济了,舱盖的角铁把手指划掉了玉米粒大小的一块皮肉。这要是在单位,不说打针防治破伤风的药,至少也得用双氧水消毒,纱布包扎。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把淌血的手指直接伸进了水库冲洗了一下,把船划向安放自家网箱的水域。

  河岸到网箱有五华里左右的水程,双桨划起来有些碍事,我干脆施展出单桨撑舟的特技,船桨在水里深入浅出,匀称的涟漪环环紧扣。若是在旅游度假,这不失为一幅有趣的画面。

  心急也要慢行舟。看到其他的养殖户已经开始喂鱼,心里固然有些着急,可毕竟小船是载重行驶,安全是第一位的。

  偏偏这个时候,迎面的航道横穿过两艘快艇。不知道快艇的驾驶员没有发现我,还是忽略了我,快艇不仅没有减速,竟然还在我的船头兜了两圈,螺旋桨搅起的巨浪毫不客气地朝我快和水面平行的小船涌来,我虽然采取紧急避让措施,小船在剧烈颠簸了几下后,仍然涌进了一些水。我朝着行驶的快艇大骂了几声。

  估计我的谩骂快艇驾驶员没有听到,他飞一般驶远了。跟在我船后的邻居小芳更加惊险,小船的船头差点扎进水里去。

  凌晨5点30分喧闹的水花打碎了蟠龙湖的寂静。

  每当喂鱼,湖水便有了自己宣泄的空间。一条鱼尚且能舞出自己的花朵,整个库区,数以亿计的鱼同时狂舞,壮观场面可想而知。

  鱼儿们舞起的浪花,生动而形象地给我展示了曾经在小学课堂上,语文老师面红耳赤也无法教懂我的“群狼来了猛虎也要怕三分”、“集体的力量大”,这些浅显的道理。

  网箱养鱼区别池塘养鱼。池塘养鱼大多在陆地上,用的死水,空间相对狭小。而网箱养鱼则是大部分在水库里,具备充足的水域和嚣张的活水源。

  所以,这也是更多的商贩和顾客愿意购买网箱鱼的原因。

  船锚固定在网箱的料台上,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休息。四个投料机分布在四个水域的网箱上,每个投料机需要放二百斤的鱼饲料。

  小船不同于大船,何况还在水中央。所以,在搬动鱼饲料的时候,我得一步一步地挪。即便如此,小船仍是摇摆。我的第一感觉是,不去当海军白瞎了。

  饲料袋上的装订线,似乎要和我较劲,按照指示说明越操作越是解不开。

  我甚至都不屑去取小船舱里的剪刀,直接上了嘴,牙齿成为攻坚的主力。在牙齿的啃咬下如愿以偿,顺利地将饲料袋打开。攥紧袋子的封口把一百斤的鱼料像举重一样分两次倒进投料机,并把投料时间设定在1个小时内,果断地按了开关键。瞬间,自家网箱里的鱼像百花园绽放的牡丹一样,自舞起来。

  等到四个大箱的投料机全部填满饲料运转起来之后,手划船上还剩下两袋小号鱼饲料。这两袋鱼饲料与周围眼馋的胖头和花鲢鱼没什么关系,它们都是依靠河里的微生物来维持生长。

  我带着二百斤鱼饲料再次启程,朝着更远的水域出发。还有四箱的草鱼苗在等着这二百斤的料,在等着我。对比之下这些鱼苗显得非常挑剔,必须手工喂料。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孩一样,需要在母亲的襁褓中吮食。

  清晨6点30分黑夜被毫不留情地打入海底,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整个库区。我裸露的手臂晒得红肿刺痛。

  空中盘旋的几只白鹤盯着网箱外少得可怜的漂浮的死鱼,无可奈何地拍打着翅膀,却不敢靠近。它们应该吃过养殖户网罩子的亏。

  并不是养殖户抠门或者没有同情心,吝啬到连一条死鱼都不愿意施舍,而是鸟粪里含有大量的细菌和寄生虫,给养殖户带来过重大的灾难。

  到达目的地,我用特制的尼龙绳把船拴在四个网箱中间的空隙,赶紧收了船桨。一旦船桨划破网箱,网箱里的鱼就会跑进茫茫的滦河。

  这些游走的鱼在大自然中也不意味着就回归了自由和快乐,因为它们早已经适应了“病来摆尾,饭来张口”的模式化生活。人类也如此,上班的时候喊累,一旦回到社会上,意志坚强、运气绝佳的也许会开始新的生活。只懂得空谈一味抱怨的,说不定就会从此滑入堕落的境地,在凄凄惨惨的日子里,追忆、怀念上班时的充实感和酸甜苦辣。

  给鱼苗喂料有专门的工具,是一把焊接的不锈钢勺子,每勺鱼料容量100克左右,用爱喝酒的人计量单位来定义的话,就是“二两”。

  我朝着东南西北的方向足足甩了一千余下,才把两百斤的鱼饲料基本撒完,网箱里的鱼苗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我对这些“小家伙”惊人的食量感到不可思议。

  喂完鱼苗,按惯例查看固定胖头鱼和花鲢鱼网箱的麻绳有没有松动的迹象,投料机里是否有积料。确定都没有问题之后,返回岸边的手划船和船上的我轻松了许多,只有身后的迷彩半袖湿重了些许。

  我以前非常看不惯有些养殖户总是光着膀子作业,觉得形象不雅,此刻,我不但原谅了他们的行为,反而感到理解。我意识到,当准备去质疑一个人的时候,至少先要了解他有没有苦衷,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

  早上7点30分知了被送上了“烧烤架”,那连绵不绝的哀鸣,不知道是在抗議命运的残酷,还是对夏季的专利谄媚。恰巧我肚子“咕咕”的叫声与它合上了拍,说不清是我在瞧不起它那徒劳的抱怨,还是它在嘲笑我这马不停蹄忙碌。对于我而言,饥饿的时候,多么特别的乐曲不过是画蛇添足的噪音。

  我回到新房子,又跑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三公里。

  想到两个小时后要第二次喂鱼,我断了用电饭锅煮饭的念头。我烧了开水煮了方便面,我加了一些虾米,磕了一个鸡蛋。

  如果搁在单位的周末,我一定要在动嘴之前,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大肆吹嘘一番。疲倦又饥饿的我早已经没有了这种闲情雅致。

  人在物质得到满足的时候,才可能去思考其他的欲望和诉求。空着肚子的呐喊声,不会引起任何实质性的轰动。人说到底是现实动物加情感动物,在哪片土地上生活,就应该把真情根植在哪片土地。

  我想,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种制度,都不能说是百分百完美,国家的发展和制度的完善需要时间的保障。在一些战火不断的中东地区,晚上拥抱的是亲人,早起的时候怀里可能只剩下亲人的一部分。相较之下,我们很幸福。

  一碗面条只是吃了不到一半,我就想通了平时想不通的道理。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游客打来的。

  游客不能怠慢,他们是景区的上帝,也是游船的贵宾。他们要求到“水下长城”、大坝、潘龙洞这些名胜景点去看看。

  电话挂掉后,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从家到码头有十华里的水程,中间还隔着一个很实在的三公里。我把驾驶本叼在嘴上,换衣服的速度绝不亚于紧急集合。当我面色绯红的赶到码头时,游客已经下了车。

  潘家口水库没有修建之前,喜峰口长城便以它响亮的名头闻名全国。这里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留下了诸多金戈铁马的故事。自从“大刀进行曲”从这里诞生并广为传颂之后,众多导演和文人骚客,把这里奉若至宝,选作电影、摄影、作文的胜地。

  水下长城,并不是在水下修建的长城。宛如巨虬的古长城,沿着险峻崎岖的山峰顺势而下,在潘家口水库修建后,欣然入水。潘家口水库是引滦入津主体工程,水漫过长城脊背的同时,也筑就了一个自然与人类共同的呕心沥血杰作——潘家口水库古长城风景区。

  由于涨水和撤水的缘故,古长城在水中时隐时现,又增加了一些神秘感,也因此从闻名全国升级到闻名中外。如今早已经无法用几个A级来形容它的标准,景区的意义已经超越了它的本身,代表着一段激昂高亢的民族史歌,更寓意着在历经风雨洗礼依旧傲然挺立的东方世龙。

  快艇以时速60节的速度离开潘家口水库主枢纽——滦河大坝,船上的游客不断发出惊呼:“没想到,快艇比陆地上的汽车还快,尤其这个小伙子开船有激情。”不光是为了博得游客的赞美,我心里盘算着如何既让游客们满意,也别耽搁喂鱼。船驶到猴子山的附近,我减慢了速度。在航道不远处,有一个姑娘划着载重的小船向猴子山的岸边靠近。赞美声戛然而止招致的是抱怨。

  “小伙子,速度怎么慢下来了呢?”“猴子山的景色不错,我想让大家多欣赏一会儿美景。”我本以为这个理由很充分,但是游客惊人的智商还是让我略显尴尬。

  “八成是小伙子看人家划小船的姑娘长得漂亮吧,快走,我们还要去蟠龙洞。”多么生动而形象的王八犊子,我料想,涌我浪的两艘快艇上一定是坐了这样的游客。

  “叔,等她划过去我再走,因为我也有载重划小船的时候。”游客沉默了,小船上的姑娘投来了感激的笑容。过了这段水程也许我会忘记姑娘的样子,但我会铭记她的微笑。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我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上午8点30分码头开始扮演集市的角色。渔人贩鱼,顾客讨价还价,游客听取景区介绍。码头一侧的停车场包罗万象,从限量版的高级轿跑到二八式自行车,乱七八糟却又相安无事地摆放着。卖豆腐的老张,卖冰糕的老李,东边一嗓子,西边一吆喝,让这个小天地喧闹起来。渔人、游人、码头、青山、绿水、蓝天,乍一看是景,仔细一琢磨是画,稍微一矫情就是一首诗。

  我把几个空油桶扔进拉油的面包车。

  早期的码头,大部分司机买的都是这种车。自从它占据了码头运输的主阵地之后,其它车仿佛是无法扶正的姨太太。

  路上,司机大哥问我吸不吸烟,我委婉拒绝后,反过来我劝他也别吸。他感到非常意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说:“禁烟令没有说室外不许吸烟吧?”

  我说,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吸烟有害健康。而且你是在开车,安全第一。你有三个身份:首先你是司机,得对乘客的安全负责;

  其次你也是乘客,得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再次你还是儿子、丈夫和父亲,你要对家人负责。

  返回的路上,司机大哥留下了我的电话,说我懂得尊重人,有很多自以为是的人鄙视出租和客运这个行业。

  我还没到家,司机大哥打来了电话,给我介绍了一批游客,而且是一趟全程,船价比县城的老主顾还要高。

  司机的举动让我想起电影《叶问2》一句话:“人的职业有高低之分,人格没有贵贱之别!”有些权贵你奴颜媚骨、耗尽所有去恭维,他不一定会买账;

  而那些看似身份普通的人,只要真诚以待,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们会竭尽所能。

  上午9点30分白鹤在我去跑旅游的空当还是掳走了漂浮的鱼尸,不过这次它们学乖了很多,料台上并没有发现新增的鸟粪。

  我把从网箱里捞出的几条死鱼,有节奏地抛到了空中,白鹤得到实惠后,欢叫着飞走了。动物还懂得将心比心,而有的人却不懂。

  热得能自燃的天气终于受不了自己的火爆脾气,向老天借来了清风。起初是清风,眨眼的工夫,清风变成了黑风,水面再也难以平静。这阵突兀的风给我带来了难得的凉爽,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投料机喂鱼没有多大的阻力,手工喂养小鱼苗,却是逆风作业。在阵风的冲击下,鱼料零星的洒在网箱外眷顾着水库中的野生鱼,其中夹杂的饲料粉面毫不客气地光临我的眼睛。它们可不管我是不是主人,只听凭风向的任意摆布。

  两百斤鱼饲料喂完后,我眼睛也红肿起来。

  风越来越大,船越来越快。都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顺水行舟同样需要掌控好桨的方向,否则一样靠不了岸。

  我加好柴油机水箱里的水之后,驾起载货船去装鱼饲料。

  载货船体型较大,比驾驶快艇的技术要求高。水库的水面很大,船道却很窄。

  小心翼翼一路水程,却像是攻城拔寨。在岸边料场司机协助下,我好不容易寻了一个空隙,下了锚。拉料的人一多,停船都成了学问,离货车近几步,卸料的时候就会少走几步。

  上午10点30分码头上的搬运工裸露着黑黝黝的臂膀,穿梭奔忙。搬运鱼饲料是个体力活。

  前三十袋,我健步如飞。连经验老到的搬运工都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赞叹:“这当兵的就是不一样!”扛到第三十五袋时,我的脚步变得沉重了。搬运工们却一直在匀速作业。他们强过我的不仅是经验,还有耐心。

  饮料卸到一半,一辆天津牌照的奔驰车停在码头边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车上走了下来,老人拒绝司机搀扶,顶着烈日径自走到河边。

  他摘下眼镜,双眼噙满热泪。几秒钟后,老人俯下身子双手掬水畅饮起来,喃喃地说:“滦河,我的母亲河啊!你用甘甜的的乳汁,养育了我们!”我并不认为老人是在作秀,更不认为他在表演给谁看。

  一同扛料的货车司机说,老人喝到了源头的水,应该是幸福的、甜的。我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你看水面上,漂浮着冰糕纸和死鱼,还有几条污水管道正在不停地向水库喷射着矿区废渣和弃料。

  我突然间想到,老人的眼泪是为水库而流的。

  我匆口而出:“我只能管好自己不这么干。”

  司机看着我眼睛一亮地说:“如果每个人都能管好自己,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大哥你上学时哲学一定学得特别好。”我自嘲地一笑。

  “学的再好,也不能帮我卸两袋子饲料。”

  最初船停码头时,我心中窃喜,每袋子料是40千克,不是50千克。直到卸完之后,我才恍然大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单量轻了没错,总量是固定的。就像人过日子,不管你怎么折腾,终归是有限的那么几年。

  15吨的鱼饲料司机帮忙卸了五吨,剩下的10吨我责无旁贷。满载而归的貨船像是一匹凯旋的战马,柴油机的轰鸣就是催人奋进的号角。

  我操纵着船停靠在自家的码头。

  倚着料垛休息几分钟积攒了一些力气,把鱼饲料全部卸下,短袖又一次被汗水浸透了。

  中午11点30分库区内外到处冒着白气,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火锅”。平日里看似坚挺的石头在火锅里成为了任意烹食的豆腐,再也没人愿意借着太阳的紫外线杀杀菌,除掉潮气。连常年晾着的被褥也怕着起火来被收的一干二净,懒汉们把电扇定在了风速最大的档位,小媳妇们一个劲在百度上搜索是谁发明了空调,一脸感恩戴德的表情。

  小草顽强且倔强的做着搏斗,唯一的证据就是明明发黄还有些不甘心的绿色。太阳和知了的恋情算是经受住了炽热的考验,组合得珠联璧合。我不羡慕后羿,却渴望他手里那把能将太阳干掉的神弓。

  邻居小芳身上的衣服薄得让我不敢抬头,而他儿子的短裤也短的不能再短。尽管如此,小家伙还一个劲地叫嚷着穿的太多。两个人的对话倒是让我安静了下来。

  “孩子,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妈妈,我想做后羿?”

  “为什么呢?”

  “我想用他手里的神弓把太阳和知了一起干掉,我嫌他们太热、太吵,影响妈妈午休。”

  “你真是一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我想,这孩子不但有出息,还有水平。不但敢干,而且还为自己打算干的事找了一个非常容易让人接受的理由。

  早上剩下的半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没来得及放进冰箱,已经散发出腥酸味,看来是对付不成了。舂了一碗米,按了电饭锅的煮饭键,把闹铃定了二十分钟。我一头栽在床上,想借煮饭的工夫稍作休息,然后出发,拯救那些已经奄奄一息、陪伴我二十余年的老伙伴和恩人。

  口罩、草帽、胶鞋、镰刀、便携式喷雾器,虽然手持的一大桶农夫山泉有些不协调,却依旧像是一个精装版的古装大侠,向“江湖出发”。栗树园就是我的江湖,也是抹不去记忆的童年乐园,更是养育我的恩人。

  缺粮了他是干粮库,缺钱了他是摇钱树。打有我的时候,就有了这片栗树园。爬树、修剪树、浇树,打栗子、捡栗子、扒栗子,每个情节都像蘸了墨汁的文字印在我记忆里,清晰、熟悉、幽香、绵长,挥之不去。

  二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能找到那棵刻着我和心仪小女生名字的树,也能想起第一次被像刺猬一样的板栗果壳扎痛的嚎叫,还有大的板栗全部卖出,只剩下一些有小生虫的板栗炒着吃的辛酸故事。

  孩童时代,既天真又矛盾,不想做地主,却又和小伙伴比谁家的地多、树多,就像一些农村的养殖户,明明希望别人羡慕自己的富裕,却赚了钱还要向外宣称赔了钱一样。大人和孩子所表现出的矛盾是一致的,只不过大人表现出的矛盾比孩子的更矛盾一些。

  栗树周围的草很高,如果不是借着风的力量摇摆几下,一眼望去就是一片没有发育的小树林,两个胳膊被刮得冒出了血丝。

  不知是复仇心态作祟,还是使命的驱使,看似既寒酸又俗气的镰刀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割草的造型格外飘逸。我本人也好似小李飞刀一类的侠客人物附体,刀刀见效,毫不拖泥带水。十几分钟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本来鹤立鸡群的栗树,这会儿显得独一无二。斩草除根,喷雾器派上了用场。演绎完小李飞刀式割草,还要反串仙女撒花式除根,在一棵几个人合围粗的大树下,作为大侠我遇到了大麻烦。

  草荫下露出了一条正在纳凉的大蛇,它毫不犹豫窜上来就是一口。我后撤的速度很快,还是被咬到了鞋胶的部位。我有意放它一马,可是它竟扬起了脖子继续攻击我。想到是我入侵了它的休息场地,我再次退后了一步,大蛇依旧继续疯狂攻击。

  别说是人与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搏斗还有正当防卫的说法呢。在我确定它不是一个善类的同时,突然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一条毒蛇,它头呈三角形,尾巴短粗状。我决定除掉它。

  虽然初中时代生物老师讲的课并不怎么生动,尤其讲到蛇这一课,不知道是恐惧它,还是敬畏它,总之跳过了这一节,让自己翻着看,只说了蛇是一种爬行动物,讲解的比生殖健康和精子卵子那一课还要笼统。

  我在想,那位或者和那位有着同样行为的老师们,是否把蛇和生殖知识都看作是毒,怕自己中毒,怕毒继续蔓延,毒到学生呢?但如果不认清毒,如何防毒,如何排毒,如何以毒攻毒?毒不可怕,怕的是不敢面对毒。更何况一些暴露在大众视野的“有毒”的教师,不是暗地里一直在给学生“施毒”吗?

  惊出来的汗和天气没有关系,是凉的。碰到这种情况,除了以捕蛇为生的人会淡定外,常人自然会产生无法避免的紧张。但畜生毕竟是畜生,它低估了我的战斗值,也忽略了我手中的“小李飞刀”。我对畜生表现出的极度克制和妥协,不但助长了畜生的气焰也贬低了自己的生命价值。

  听人说过打蛇要打七寸,我确实不知道七寸在哪儿。可这条毒蛇的七寸确实被我精准打中,否则它也不会死得那么痛快。确定它不是诈死之后,我还是怀着一颗仁慈的心把它掩埋。

  中午12点30分太阳和知了的恋情升级,并且孕育了爱情的结晶。在家的时候,只能听到阵阵蝉鸣。而在栗树园,一群群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呈越演越烈之势,整个天空也被它们叫得格外空旷。

  斩草除根行动开始,在白居易诗里连烈火都无所畏惧的野草,在除草剂的眼里,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死亡是它唯一的归途。强者只在同领域才能体现出来,换个环境可能不值一哂。也就是说,不论强者还是弱者,在一个环境里生活,首先你要尊重这个环境。当环境不存在了,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三十几斤重的喷雾桶,在我后背上渐渐变得沉重。

  我的皮肤上,被零星溅上一些药剂,刚开始只是有些痒,紧接着就有点生疼,剩下的半桶矿泉水,一股脑的浇在了裸露的胳膊和腿上,疼痛果真缓解了许多。

  我回头望,绿草枯黄了一片。这种小收获让我人感到知足。人最怕的是有了理想看不到希望,或者付出了辛勤却没有得到最基本的收获。

  除草不仅为了在打栗子时减少些损失,主要是能让栗树多吸收些水分。栗树是一种经济作物,在这杂草丛生的山坡上生活,没有人照看是不行的。还没有成熟的板栗果壳像一个个绿色的小灯笼挂在树杈上,煞是可爱。偶尔风来,树叶和果壳就开始跳舞,仿若一串串的风铃发出些令人痴迷的音乐来。

  等到板栗成熟,栗树就成了货真价实的摇钱树。风一吹,栗子的果实会像雨点一样掉下来,但绝大部分的栗子果壳是靠人工用竹竿往下敲打的,所以也称打栗子。栗子成熟时,经常会因为这家的栗子落到他家的地里发生争执,如果落到山洞里或荒草里,大家反而心安理得。倒是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概在里边。

  夏天的雨是天气预报也捉摸不透的,再精准的卫星也无法窥探老天爷的心情。一连旱了这么多天,只能给栗树人工补水。我拨通二娃的电话,他是专门利用农机抽水灌溉果园的师傅。

  在我的指点下,二娃选择了一条合理的水源输送路线。由于撤水的缘故,水库到山坡的距离有几公里,百余米长的水管还是用了几十节。以往只需要一台机器带动也不得不用上两台。

  机器启动后,干瘪的水管瞬间神气起来,白花花的水注入了板栗园龟裂的土地上。我高兴之余,又多了些许的沉重——大旱的天气,库区边上,取水尚且如此困难,水源匮乏的干旱地区又当如何呢?

  二娃熟悉了栗树园的分布情况后,我就收拾行装回到了新房子,鱼又该用“膳”了。

  下午1点30分不知是谁惹恼了老天爷,他开始发起脾气,水面生出数不清的沟壑。已经飞回巢穴避暑的白鹤再次成群结队出现,翻飞着和骤风戏耍。

  这次喂鱼我留了个心眼,戴上了给树喷药时留下的墨镜和口罩。老养殖户们对我指指点点,看情形是在议论我,年轻人吃不了苦头,太娇气。

  背后谈论人,是人的强项,人们都有着强烈的做导师或者评论家的欲望,一件事情在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有的人总是放出惊人的见解和观点。如果结果恰巧与其表述雷同,自然是洋洋得意,甚至还会在原有的观点上继续他那惊为天人的创造。如果事件结果与其表述评论不符,他们会迅速扭转舵盘,改变航向,从最初的破口大骂转变成极力赞扬。

  爽风拂面,于我而言成了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风平浪静时能够在网箱里随意舞出任何形状水花的鱼儿,此刻低调了许多。这些行为艺术大师们在波浪束缚下黯然失色,廣阔的水面原本蔚为壮观,突然间诞生的波浪方阵犹如千军万马整齐有序地随着风向朝岸边涌动,河岸瞬间喧闹起来。这既是浪潮胜利的宣告,也是河岸隐忍的叹息。

  风越来越大,我终于意识到这不单单是一种景观,还有可能演变成一种灾难。黑风刮成了狂风,插在网箱上一些比较显眼突出的标识,无一例外被折成了几截儿。细长的钢管折成双节棍,航道上的小彩旗最大程度的被舒展,嚣张了没一会儿工夫就被连根卷到了波浪当中。全国的风好像一股脑聚了过来,波浪涌成了巨浪。

  离岸边近的养殖户,开始拼尽全力向岸边划桨。有的已经赶到岸边,又被巨浪再次掀回了水中央。惊叫声、求救声都淹没在狂风与巨浪的合奏中。

  离河岸远一些的养殖户,干脆放弃了被巨浪涌上水的小船,跳上近两米高的料台,牢牢抓住料台上的竹竿。同样在料台上避难的我,亲眼见证了平静蕴藏的危急,领略了平静爆发后的力量。

  在这种大环境的影响下,再调皮的鱼也乖乖地潜伏到网箱底。吃料的时候,它们可以不讲规则,在面对大自然的惩罚时,一个也别想叫板。无论人还是鱼,想生活好,还是要先生存好。

  黑压压的浪头开始出现白花花的浪尖。

  水库变得和风起的大海一样,单薄的小船却长不成坚固的舰艇。从来不信鬼神的我,情不自禁地祷告起来:“水神,你若让我平安回到岸边,我一定给您烧香上供!”不远处,小芳家的船已经被巨浪掀翻到水中。她和她的儿子,穿着救生衣在料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小芳的丈夫和巨浪做着生与死的较量。

  平时固若金汤的浮筒和粗如婴孩手臂的尼龙绳,在这一秒显得如此柔弱,被狂风撕裂的网箱像醉汉一样扭打在了一起,扯不断,拉不开。几十分钟前还在谈笑风生的养殖户,这会儿看到网箱破了,鱼儿跑了,个个愁云惨淡。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放声大哭起来。

  下午2点30分风累了。人在经历过这一阵狂风之后,很难再形容成是什么心情。

  小芳一家三口在料台上紧紧抱在了一起。劫后余生的画面不需要雕琢,随意就可以超越任何一部煽情的影视剧。

  整齐划一的养殖区被一阵狂风侵害得满目狼藉,受灾的人们,递进式的苏醒,库区又喧闹起来。这家的鱼箱刮到了那家的鱼箱,索赔的人破口大骂,拒赔的人据理力争。人性那点自私、丑陋、浮躁,很自然地过渡到狂风来袭前的状态。

  狂风的余威还没有完全消失,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雨在空中是点,到水中就成了圈。整个库区放眼望去,好似无数面奥运旗在浮动,船舱里的水再不往外舀的话,船很快就会沉到水底。在雨水的浸泡下,我全身上下的伤口开始钻心地疼痛。

  归拢好网箱之后,划船赶到岸边,启动起小柴油机,驶向南山加入了寻鱼的行列,失主不断地表达谢意。对于养殖户来说,鱼就是他们的命,丢了鱼也就丢了魂。大自然的可恨是可以原谅的,但那些以偷鱼为生的人,在养殖户的眼里罄竹难书。

  下午3点30分雨也累了。太阳这个没有担当的家伙此刻才想起它的恋人来。此时的蝉鸣似乎有些哀怨。谁说不是呢?一场大的灾难,是检验真情的最好的手段。只是这种手段过于残忍,没有人愿意轻易去尝试。横跨天际的彩虹壮观、绚丽。心胸狭窄的人看了也能打开胸怀,稍有些文学素养的人欣赏完,肯定能作出一首匠心独运的诗篇出来。

  电话铃声响个没完没了,是表叔打来电话让我帮他卖鱼。

  养殖业也存在潜规则。

  养殖户和市场不能直接对接,销售权被一些鱼贩和中介把持。养殖户含辛茹苦经营的产业,任由这些人摆布,每次卖鱼都要看这些人的脸色,如果哪个养殖户私自与市场联系的话,这些人会联合起来把买家挤出市场。

  养鱼、卖鱼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有些路子窄的养殖户卖鱼变成了一种奢侈,甚至是艰难。因为想卖鱼,争斗、械斗的事件时有发生,场面不亚于原始社会。

  个别的“黑心”的料场也参与进来,与这些鱼贩建立了合作关系。养殖户在他们的厂家购料,他们才提供销路。这也是很多养殖户鱼养得很好却赚不到钱甚至赔钱的真正原因。

  表叔家今天要卖6万斤,包括我在内,有10个人前来帮忙。

  大家合力把鱼赶到了网箱的一角,受惊的鱼群开始横冲直撞,表叔把抄鱼的工作交给了我。

  抄鱼除了要必备狠、稳、准的三个基本要素外,还要有足够的体力和耐力,十网罩子下来,我的胳膊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既然已经不属于自己,豁出去了,干吧!

  夏天卖鱼还是幸福啊。表叔说,如果是冬天,卖鱼前先砸冰,砸完冰还要赶箱,赶完箱才能抄鱼。现在抄鱼是在火炉里,冬天是在冰窖里,在冰窖里抄鱼,一次鱼抄下来,手会血肉模糊,却不会流血,血都被冻住了。

  载满鱼的船驶向码头,一船的人除了开船的表叔,几乎每个人都拿出电话拍摄鱼或周围的美景发朋友圈,刷微博。

  这是一种现象,酒店茶肆、大街小巷,如果不知道WIFI是什么,或者不会扫二维码,甚至会遭受质疑的目光。大街上互相的摩擦不一定是人潮拥挤造成的,而是都在低头碰触屏幕。世界上仿佛就剩下了手机和平板,和人们不断滑动的手指。

  下午4点30分按照惯例,卖鱼的人家,要请帮忙的人吃饭。表叔家的饭菜准备得极其丰盛,我却没有吃好,因为朋友打来电话要求坐船游玩。明知道是赔钱的买卖,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关键的时候,客人不会帮你,朋友会。

  朋友临走时,给我留下了一个信封,说是理解我们的不容易。我给朋友的小孩包了一个信封,还带了两条10余斤重的草鱼,确定朋友启动车离去之后,我才掂了掂怎么推辞也推不掉的钱,自言自语道,如果真的能理解我的不容易,那就别这么隔三岔五地来。

  送走朋友,回到家里我又困又乏。

  冰箱里平时都不屑多看一眼的山楂水,却成了玉露琼浆,一斤半装的自制饮料,分了三次就喝得滴水不剩。几个很过瘾的饱嗝说明了一个既浅显又现实的道理,我们一路上抛弃或忽略的选择,不意味着它没有价值或者不美好,只是在它出现的那个时机我们刚好不需要而已。

  新房子后面是栗樹园,栗树园旁边就是玉米地和菜地,趁着太阳打盹的空隙,带上了草帽扛起锄头顺手还拿了一个饲料袋,栗树园的草还能用除草剂对付,但是玉米地和菜地里的却得实实在在地锄。秧和草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时候用锄,若是草和秧雌雄难辨、含糊不清必须用手。

  下午5点30分太阳的光线不再那么毒辣,知了在看透了太阳的薄情寡性之后,也变得沉默失落。

  水面敷上了一层金光,整个库区出奇地安静。船桨的搅水声,南山瀑布的飞流直下声,鱼儿跃出水面的摆尾声,白鹤的鸣叫声渲染成动听的旋律。在画卷中沐浴的我才被惊醒,这就是我可爱的家乡,这也是今天第四次喂鱼的时间,一天当中的最后一次。

  养殖户特有的放松方式,喂鱼还没有开始,水乡小调、河北梆子等各种俚曲目充斥耳膜,我身体里的荷尔蒙开始翻滚,一首网络歌曲《得到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让大家静了片刻,接着就是一片笑声。

  我又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曲目《强军战歌》,唱完以后,掌声一片。养殖户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军人,就该唱这样的歌。”

  我以为鱼儿受天气的影响肯定要折腾,但鱼儿见过的大风大浪,比我要多得多,它们吃起料来一如往常的好胃口。

  鱼吃饱后并没有潜到网箱底,而是成群结队的网箱四周打转。这样的情况让我比较担心,夏季高温,如果没有风的推波助澜,很容易造成缺氧,造成鱼儿大面积死亡,这都是养殖户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教训,我不敢怠慢。

  全力的划船到岸边,取来了增氧机,我的这台增氧机是从天津购买的新型产品,库区的养殖户从来没有见过。我对着说明书安装调试完毕,启动按钮,源源不断的氧气输入水中,鱼儿一片欢腾。

  刚才,还因为网箱碰撞和我针锋相对的五果,这会儿笑的比知了声还要热烈。利益让我们撕破了脸,也让我们重归于好。有的时候同行既是冤家,也是亲家。

  五果凑上来对我说,兄弟,待你正常运转之后,你帮忙捎回来几台增氧机呗。周围的人都说五果跟个娘们似的,我却除了佩服五果的心思缜密,同时也觉得这小子特别阴险,把我家的网箱当做了试验品。我信心十足地对五果说:“没事兄弟,一会儿增氧机隆起的水花肯定会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傍晚6点30分太阳这个花心的家伙不但抛弃了知了,和西方的云朵也正式提出了分手。最好的证明,就是云朵的胸膛腾起的一团团愤怒的火焰。太阳可不管那么多,选择了和西方天空的一座最高的山峰缠绵呢喃。我无暇顾及它们的情感纠纷,我得去看那鱼儿是否安然无恙。

  我把船划到了电闸的主控网箱料台上,自信满满地启动了开关,看着增氧机像是一位下凡沐浴的仙女,舞出了惊天动地的水花,我在感叹现代科技发达的同时,也起了船锚,朝已经运转的增氧机的网箱驶去。看到升腾的水花后,五果等养殖户也从不同的角度朝网箱赶,尽管离网箱有段距离,我能听到他们的议论。这台增氧机虽然看起来不那么牢固,威力还是蛮大的,明天弄上个十台八台。

  听了这些话,我笑的比五果还夸张,只不过我是在心里笑,没有出声。我离网箱100米左右的时候,一声塑料的清脆响声,增氧机产生的水花散成了水柱,螺旋桨腾空而起,四处摆动,割断了绳子,割破了网箱。四周发出了一阵惊呼,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完了,增氧机的浮力圈爆开了,这该死的奸商,这该死的假冒伪劣产品。

  一阵眩晕过后,我马上恢复了理智,大喊五果,快他妈去关电闸。五果离主控料台最近,被我这一吼,也缓过了神,全速划向主控料台。增氧机在网箱里哪吒闹海般地跳了两分钟舞蹈后,电机进了水消停了下来。大家都在感叹,完了,这箱鱼肯定跑光了,这回摊上大事了。没别的说的,起诉厂家让他们赔偿,我朝已经赶到网箱周围的邻居和养殖户们镇定地说:“大家赶快帮忙,检查网箱的漏洞,把损失减到最小,追责的事之后再考虑。”

  高出水面的防护网,被放了下来,原本并不宽敞的网箱,拥进了许多艘小船,受到惊吓的鱼群,纷纷从网箱向水库中跃去。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几艘小船摘了船桨,在网箱内的四个方位开始检查。每当传来一句“这边被螺旋桨打了一个洞”,我的心也好像被旋转的螺旋桨的桨叶扫了一下,当这种声音越来越多时,我的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这需要跑几百趟的船才能换来这些鱼,这需要卖几年的板栗才能换回来这些鱼。

  粗略估计,6万斤的鱼至少跑了六分之一,看到满目疮痍的网箱和爆裂后七零八落的增氧机,个别老乡义愤填膺,说:“这该死的厂家,就多报点损失让他们赔偿。看把这小伙子都吓哭了,精神损失费不得给啊,误工费不得给啊。”

  我笑着摆了摆手:“鱼没全跑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谢谢大家的关心,该多少就多少,该承担多少责任就承担多少责任,只要厂家拿出一个积极态度,我就没啥说的。”大多数的养殖户表示赞同,并投来了钦佩的目光。五果是个例外,不停地在一旁唏嘘:“幸亏我还没买,幸亏,幸亏,真险啊!”

  晚上7点30分按照说明书联系方式,我拨通了天津厂家销售经理的电话,告知了增氧机浮力圈爆裂造成螺旋桨刮破网箱导致损失的情况。对方说,卖了这么多台的机器,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肯定不是产品的问题。我说,浮力圈的爆裂导致螺旋桨失控,这是事实。我对厂家补充说,一些名牌企业生产出的产品都不敢说自己的产品万无一失,你看都没看怎么敢轻下論断?厂家直接挂断了电话,厂家的态度让我始料未及,从始至终对方并没有问一问,有没有人员受伤,鱼的损失情况如何。

  第二次我拨通了厂家的电话,告诉他们我是一名军人,要把情况通过媒体向社会反映,并运用法律的武器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厂家有了反应,只负责机器的更换,不负责损失。

  太阳和知了的恋情随着我沉闷的心情彻底消失在那唯美的爱情童话里,那仅存的一点点余晖,也许是为了祭奠它们曾经的美好。任何人、任何生物,都会经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白鹤归巢,鱼儿潜水,在水中央多如蝼蚁的大船、小船,也陆陆续续靠了岸,在二号柴油机铁船上,我取出了一些工具和配套设施再次出发,去检查在河里布好的灯罩网。

  洗澡的人和洗衣服的人在岸边越聚越多,不时会传来孩子戏水的声音,各种活动也有序展开,有人比潜水时间,有人比游的距离,还有的人比较谁的烧烤更适火候。

  也有人喊我过去整点,我的确想过去,心情是次要因素,主要白天下雨,几条船没有盖好舱盖的船舱还有积水,我没有办法过去。

  晚上8点30分灯罩网的灯和登上天空舞台的星月互相映衬,迷倒了水中的鱼儿,间接地提示着在岸边欢愉的人群,如果不是明日还需要早起,我想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月下沙滩,和一曲曲难眠的渔歌。

  待把第五条船的积水全部清空,我来到沙滩处的浅水,避开了大小不一的伤口,简单洗了洗,迈着跄踉地步子朝新房子走,中途不知道打了几个趔趄。

  终于看到了床,我一头扎了过去。

  夜里9点30分朦胧中,有人敲门。

  “木生去开门,你爸买农家院的日常用品回来了,我去做点饭。”在东屋给姨姐家小孩做了一天的被子到现在还没有停歇的母亲,把我喊醒。

  开门的一瞬间,我迎上了父亲疲惫的身躯里闪出的坚毅慈爱的目光,已经五十多岁的父亲,每一天都几乎干着和我今天同样的活,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我知道,我休假的今天,是他的礼拜天,而这个奢侈的礼拜天他却依然没有休息……

  回到连队后,我回到了自己的生活,父亲还在继续他的生活。和所有在外服役的军人一样,我们知道父亲的苦,却不能代替他的苦,我们享受着父亲的爱,却还不起这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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